創辦DP(自在社)的心路歷程 – 自在社 Dreams Possible

創辦DP(自在社)的心路歷程

每一個「我」﹐都是永無止境的創造過程。

兒時﹐熱衷於名人傳記﹐看到哥倫布發現新大陸﹑德蘭修女濟世為懷﹐便熱淚盈眶。中學時期﹐完全奉獻給教會﹐每天放學就返教會事奉﹐內心充滿無比喜悅。讀大學時﹐醉心於學生運動。畢業後﹐投身同志研究和運動﹐滿腦子都是社會改革﹐先後出版了廿多本書。後來遠赴摩梭女兒國﹐住了五年﹐自己一窮二白﹐卻四出籌款﹐創辦摩梭山區教育基金﹐修建多所學校﹐資助了千多位貧困學生。

我以為這就是成功。十年前卻猛然發現﹐我其實是個索取者，我一直刻意創造社會成就﹐為的是索取人們的認同﹐去填補殘缺的自我價值感。結果物以類聚﹐我吸引了許多索取者在身邊﹐每當大家發生利益衝突﹐便互相批判﹐不歡而散。

一﹑比地毯還要低

2003年﹐遇上了我的生命導師﹐那是一生最美麗的邂逅。

基於我的自大﹐從沒有生命導師的概念。那天﹐遇上這位才三十歲的修行人﹐他的清淨和智慧﹐教我非常震撼。後來﹐聽他的講座﹐不到幾分鐘﹐眼淚就失控地滾下﹐當眾嘩啦嘩啦的哭出來﹐半生的過錯﹐如電影畫面般﹐從懊悔慚愧的心裡湧出來。

當時我剛好離職﹐準備磨拳擦掌再創事業高峰。遇到生命導師﹐讓我徹底改變。每次聽課﹐就深切感受到自己的貪婪和自私。前半生的名利權慾﹐盡是鏡花水月的夢幻泡影。先前在摩梭山區生活了五年﹐ 滿以為已經心柔念靜﹐如今﹐我赤裸裸面對自己的脆弱和自欺。當刻﹐我決定放下工作﹐用僅餘積蓄﹐專心跟隨老師。我的生活變得非常簡單﹐每天游泳﹑打坐﹑行山﹑看書﹑聽老師講課﹑參加心靈成長工作坊。

我像一個初生嬰孩﹐在心靈成長的路上蹣跚爬行﹐卻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﹐體驗到比自己生命更大的價值。我非常好奇﹐如果人生所有痛苦﹐都源於對「我」和「我的」的執著﹐那徹底放下自我﹐結果是怎樣的﹖

以往的我﹐基於愚昧和恐懼﹐一直覺得放下自我是危險而瘋狂的﹐情願追求名利權慾的即時滿足。猶幸遇上這位生命導師﹐成為我的榜樣﹐讓我確信放下自我是生命的出路﹐從此踏上心靈修行之路﹐虛心學習清淨的慈悲和愛。

一年後﹐我閉關了一段日子﹐ 滿以為放下了名利色慾﹐自信地對老師說﹕「我終於找到未來的目標﹐就是創辦自在社。」道出心底偉大的夢想﹐滿以為會得到老師的嘉許﹐殊不知他一個當頭棒喝﹐說﹕「華山﹐再這樣下去﹐你會自殺的﹗」我完全措手不及﹐腦袋猶如電擊般﹐完全空白﹐怎知老師再下一城﹐說﹕ `Forget all your dreams, just be.’ 我幾近崩潰﹐在獨自回家的路上﹐感覺前所未有的沮喪﹐一味哭泣﹐良久不能說話。

有生以來﹐我第一次「投降」﹐深深體驗到妄自尊大的「我」﹐實在死路一條。

自此﹐我不再空談夢想。我看到自己所談的夢想﹐不過是美化自我去索取他人的認同。

我放下雄心壯志﹐回復簡樸的靜心生活﹐沒有工作﹑沒有成就﹑沒有身份﹐隔天就去聽老師講課﹐點點滴滴虛心學習﹐死心塌地跟隨老師﹐內心越來越踏實。有一天﹐老師講到「如何當老師」﹐他說﹕「當你覺得自己比地毯還要低﹐你就可以當老師。」這話猶如暮鼓晨鐘﹐敲進我慚愧默認的心底﹔我非常恐懼﹐自問沒有足夠自信﹐承載地毯下的謙卑。

大半年後﹐老師問我﹕「DP課程籌備得怎樣﹖」我很意外他仍然記得這事﹐ 便說：「已經不敢去想﹐將來再說吧！」老師誠懇地看著我﹐居然逐個字吐出來﹕「華山﹐這是非常有價值的事﹐你認真去做吧﹗」我覺得難以置信﹐非常激動﹐湧出無比喜悅的眼淚。懷著老師的祝福﹐我開展DP的奇妙旅程﹐如履薄冰﹐學習無條件的愛。

感恩遇上清淨的老師﹐讓我從自欺的漩渦裡爬出來﹐品嘗到地毯下的美麗新天地。

二﹑從個人修煉到團隊實踐

DP是一個學習謙卑的生命旅程。

我參加過幾十個不同門派的個人成長課程﹐有的非常激烈﹐譬如導師用骯髒粗話侮辱學員﹐與多位大漢推倒懦弱的學員﹐致使對方跪在導師胯下痛哭求饒﹔另一些課程則是無微不致的呵護﹐讓參加者整天淚如泉湧。我最渴望創造的﹐不是課堂內激烈澎湃的班房英雄﹐而是踏實成長﹑細水長流的社群。畢竟﹐徒有義憤填膺的片刻激情而缺乏踏實安穩的承托﹐生命像風箏般﹐飛得高﹑跌得快。人工化的課程設計﹐把學員的情緒扯上夢幻般的烏托邦﹐怎知狂喜過後﹐回到尋常生活﹐那份情感落差﹐委實非常可怕。

從大學教學到遠赴女兒國﹐再回流香港關懷情緒病友﹐及後參加不同成長課程﹐最終遇上生命導師﹐一路上風雨交加﹐統統成為我反思生命的豐富養份。我深刻體驗到﹐生命真正的突破﹐源自強大的個人意向﹐加上優質老師和法門﹐以及清淨慈悲的社群。這正是我創立自在社的宗旨﹐就是渴望凝聚一群有心人﹐在服務他人的過程裡完全放下自我。我把自在社從個人獨資﹐變為慈善團體﹐目的就是攜手學習跨越自我的大愛。在我們的網頁﹐寫上我們的信念﹕

我們常存感恩的心﹐謙卑地貢獻自己。我們以愛取代抱怨﹐以欣賞取代批評。

做自己生命的領袖﹐讓身邊人人受惠。攜手創造和諧社會﹐一切由自己開始。

我以極大熱忱學習清淨貢獻﹐用心凝聚義工﹐培訓生命領袖﹐創造一輩子的細水長流。自在社沒有治療師﹐也沒有病人﹐只有讓我們找回自己力量的成長路。路上的焦點﹐不是困難而是出路﹔生命唯一的出路﹐就是面對。導師和學員都在面對自己﹐所以我們都是贏家。唯獨華山完全接納自身的脆弱﹐才能接納學員的脆弱。每次學員真正轉化﹐我也同時同步自我洗滌。如果我對父親仍然憤怒﹐根本不可能支持學員轉化對父親的憤怒；如果我對親密關係仍有包袱﹐就不可能幫助學員放下對親密關係的包袱。我的角色是用心創造安全和信任的環境﹐讓愛流動﹐讓每個人完全被接納。每當我放下批判﹐放下野心﹐放下自我﹐奇跡就發生，學員一個接一個﹐重拾久違的力量和愛﹐喜悅地心靈舞動。

對我來說﹐「生命導師」是一個崇高的呼召﹐讓自己活出生命的最大價值。生命導師像個心靈嚮導﹐與學員一起去尋寶﹐翻山涉水，九曲十三彎﹐終於在一片荒涼土地裡﹐尋獲豐富金礦﹐刮掉重甸甸的塵埃﹐發現原來寶藏就在學員自己心裡﹐只不過多年來捨本逐末﹐不斷往外索求自己本自具足的寶藏。我的最大滿足﹐就是看到學員找回自己的力量﹐走出無奈和痛苦的深淵﹐在愛裡自由飛翔。

自在社是一片福地﹐讓惜福的人踏實成長。目前﹐我們有100位義工﹐在不同的崗位上發光發熱。我常聽到義工說﹕「在自在社的積極幹勁﹐遠超於自己的受薪工作。」許多義工體驗到貢獻的威力﹐讓自己持續提昇﹐創造久違的喜悅﹑自信和動力。自在社沒有宗教或政治立場﹐我們尊重不同取向。每個人都渴望被尊重﹐也渴望去愛和被愛﹐現實社會卻讓我們戴著面具﹐許多個人和家庭都充滿秘密﹐口是心非，表裡不一﹐同時又不斷搬弄是非﹑抱怨他人，結果我們越愛越痛苦﹐因為我們的付出充滿期望﹐總要對方符合自己的要求﹐最終每個人都成為受害者﹐因為我們自己就是幫凶。

自在社提供一個安全信任的環境﹐讓學員找回內心的力量和愛。這裡不是烏托邦﹐每個人都不完美﹐關鍵是我們學習接納彼此的不完美。譬如﹐我曾善意介入義工之間的爭執﹐怎知弄巧成拙﹐我成為雙方批判的對象。回頭看﹐其實是華山的自我作祟﹐以為可以由「我」去解決「問題」﹐結果這個「我」成為問題的核心。其實只要放下「我的」觀點﹑「我的」感受、「我對你錯」的執著﹐焦點從「我」變為「我們」﹐問題就變得簡單﹐甚至不翼而飛。

成為生命導師﹐自己快速成長﹐關鍵是勇敢面對自己的脆弱。許多次﹐身邊朋友指責我﹐我當刻非常抗拒﹐慣性地自衛反擊。只是當我習慣勇敢面對﹐便反問自己﹕「華山﹐我究竟要創造怎樣的人生﹖」我深深體會到生命所有的痛苦﹐ 都是自己創造造出來的。這是生命最大的喜訊，因為所有痛苦都是我一手創造和選擇﹐所以我可以有不一樣的創造和選擇。不知多少次﹐我放下自我防衛﹐主動向伴侶和朋友道歉﹑承認責任﹑表達欣賞和關心﹐原本憤怒的對方﹐也就放下批判﹐大家一起創造真摯的信任和愛。

DP成立﹐至今五年﹐我們跨過許多困難和挑戰﹐整個團隊越來越成熟和穩健。我們只是歷史長河的一滴水點﹐我感恩仍然活著﹐每天充滿活力和使命感﹐去貢獻自己﹐讓身邊每個人都受惠。我承諾窮一生之力﹐以身作則﹐真摯貢獻﹐凝聚更多有心人﹐一起放下自我﹐學習清淨的愛。

周華山

2011年12月